张西陵
1290
2011-12-11 00:00
过了无名山,平川里的路不再是石子路,而是由牛脑般大小的河卵石铺砌而成,石与石之间宽窄不同的缝隙用渣土填塞,即便是白天也异常难走。一不小心踩进去就硌疼了脚,闪疼了腿,甚至跌了跤,你得小心翼翼,蹦蹦跳跳地走。
路尽管不理想,但比起灌木和树林来不知让人胆正了多少。
就这样蹦蹦跳跳地不知跳了多久,也记不清跳过多少工棚。跳着跳着,两条腿实在跳不动了,甚至感觉好像有点瘸了。眼皮也开始不听话,老往一块磕。没办法,我又燃起一支“三门峡”,烟熏得双眼直流泪,呛得直咳嗽。我狠狠心告诉自己,一定要走下去,一定要找到八团,哪怕是八团的某一个连也行,这些连里肯定有我们村的人,肯定有!那就到下一个工棚大院里问问再说吧。
终于,有一个工棚大院敞开着大门在迎接我的到来。进得院子,但见灯火辉煌,几排工棚错落有致。大门一侧的房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饭菜余香,另一侧的房子里传播出一腔浓浓的乡土音。我凑到窗户下往里一看,两个拉话人正坐在床沿上洗脚。他们低着头,腰一弯一弯的。辨声音,一个似曾相识。我心中不由一喜,定了定神志,揉了揉眼睛。瞪大眸子,循声细看。在那个人洗完脚抬起头的一瞬间,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了我的眼帘,我浑身一热,失声喊道:“先红哥!”屋内的两个人在这深更半夜,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振懵了。他们两人同时向窗户瞅来,眼神充满了疑惑,迟迟没有反应。这功夫,黑暗中的我看得更清楚了,抹一把满脸的泪水,理了理情绪,又唤了一声:“先红哥,我是西陵!”
“噢,是西陵?你从阿达来?这么迟了,和谁吗?”
“我独自一个,从屋里来!你咋还没睡?嫂子让我给你捎来了鞋和糜子馍。”
“哎呀,老天爷,你胆大死了!我们下了夜班,吃了喝了没瞌睡了,谝了半晌闲传,这阵起码两三点了。回来,快回来吗!”
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连忙用大袄袖子擦干了脸,推开门,走到他身旁,一屁股坐到床上,二话没说就取下挎包,解开带子,揭开印着“红军不怕远征难”的挎包盖,掏出鞋,递给他。他接过去放在一旁,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挎包,另一个人倒了水回来也用同样的眼神盯着挎包,好像要从挎包中盯出个金元宝来似的。我连忙从口袋里摸出“三门峡”,递给他们。他们手里捏着香烟嘴里说着:“好球势,三毛多一盒的。我们这些人,天生的命苦,抽不了这号烟,还是八分钱的耋上美,有劲!”眼睛照样盯着挎包,就是不点烟,也不再说别的话。这时,我感觉有点冰冷,有点困顿,有点干渴。便问道:“有热水吗?”“有!馍呢?”我恍然大悟,赶快取出糜子馍来。他们二人顿时来了精神,一人抓一个,一口一个白茬地吃了起来,看着他们吃的那个香甜劲儿,决不亚于我吃杠子馍。
人这东西就这号样子!苦日子过惯了,猛然间过几天好日子还真不习惯,好像受了谁多大的折磨似的,对那曾经的总是念念不忘。一旦过起了苦日子,却又无时无刻不企盼着可望不可即的好日子!我就不相信,那白冬冬的白蒸馍不管怎么说,还能没有那黑瓷黑瓷的糜子馍好吃!真正是奇了,怪了!
他们两个三下五除二就把糜子馍报销了。打水的打水,弄饭的弄饭。这天晚上我睡了个美,睡了个香,一直在做梦,就是睡不醒。直到第二天中午,才被我村的灵泉硬叫了起来。他告诉我说:“早饭时,贵贱把你叫不零星!没法子,只好让你睡。先红上班了,叫我看着你。说你歇上一晌,明天他倒班,好送你去五连。”
我起床洗漱了,就着两大碗香喷喷的肉汇菜一口气吃了两条杠子馍。后来我才知道,昨晚和今天分别吃掉的两条杠子馍是先红和灵泉一天的口粮。民工们凭票领餐,月定量主食31斤,和辅食搭配,按份供应,一条杠子馍4两,他们探家带回的都是省下来的。可怜他们只带走了主食,不知道那配套的辅食哪儿去了!
我边吃边打听到他们所在的二连和我要去的五连间只隔了一座山,一上一下充其量也就二十多里路。因惦记着每天的12分工分,心想之所以担这么大惊,受这么大的罪,不就是为了给家里多挣几个工分吗!有什么理由在这里仰光一天哪!不管怎么说,能早一天出工就尽量早一天吧。那就明天吧,对,明天一定要挣到和大人一样多的工分!想到此,就坚持要走。林泉无奈,只好送我到山顶,指了路给我。道过别,我背着仅有的几个糜子馍朝山下飞奔而去。
下了山,沿一条小河溯流而上,行不多时,便望见一溜几块大河卵石等距离一字儿排开。停下脚数数,共有九块。我心想,这些石头肯定是用来书写标语的,如果石头后面不远处台地上的工棚大院是八团五连所在地的话,那么,这九块大石头上一定写着“延安精神永放光芒!”我不由自主地脚下生风,当我证实了自己判断的那一刻,激动得浑身热流奔涌。我在心里连连呼唤着:五连呐五连!我终于找到你了——五连!刹那间,我高兴得哭了!
陕西轩辕酒文化旅游产业园筹建处 张西陵